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崖，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酣。
——李叔同《送别(长亭外)》
■导演：王家卫
■主演：张国荣/梁家辉/梁朝伟/林青霞/刘嘉玲/张学友
■类型：动作/剧情/武侠
■片长：100分钟
■地区：中国/香港/台湾
■语言：粤语
■发行：HKFM
■首映：1994年9月16日/加拿大
古龙是刀客。金庸是剑客。那么王家卫是什么。突然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头皮很麻。
喜欢古龙酣畅淋漓和华丽的短句。喜欢金庸的起转承合与大气。那么，喜欢王家卫吧。这部电影让我突然有这种感觉。用古龙的笔法去拍金庸的小说，差不多就应该这么上下了。
与其说这是改编自金庸的小说，不如说这是王家卫套用金庸小说里的人物重新撰写的墨镜诗句。短镜看起来跟短句一样地畅快，而大气是所有这些短镜组合在一起之后散发出来的电影张力。
杀戮。长刀。混战。倒地或者离开。
华丽的短镜头处处带着古龙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电影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的话，我会丝毫不怀疑这是一部改编自古龙的小说而非金庸。
写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时我曾经写过，从今以后喜欢王家卫。那么看完这部电影时，我想，应该可以超过喜欢而直奔迷恋了。
这绝对是王家卫的电影风格。跟古龙小说的相似也许在于一种偶然性的探索罢了。金庸呢，在这部电影里更像是一件柔软的衣裳。
古龙的骨头＋金庸的皮肉＝王家卫的《东邪西毒》。看电影的时候我总有这样的感觉。电影风格跟古龙的小说风格相似，金庸只是一个华丽的烟雾弹。当然，重点还是王家卫。所以这是一部王家卫的爱情故事而不是古龙或者金庸的武侠故事。
东邪是多情的无情人；西毒是漠然的路人；盲武士是盲目的武断；洪七是热血和沸腾；慕容也许更接近于精神分裂。而所有的这些人们，说到底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于是这部电影，成了一个武侠幌子的爱情故事。
东邪是情人。所以会有慕容嫣的疯狂和慕容燕的愤怒；有盲武士的妻子的哀怨和盲武士的忧伤；还有每年一次去看西毒，因为自己真正深爱的女人关心着西毒。
西毒是宿命。或者说西毒带着一种浓重的宿命味道，他是漠然的路人，因为他没有办法承受所有那种情爱的沉重，所以他不得不漠然。他的宿命在白驼山的桃花深处，有一个他挚爱的女人在窗口眺望。
爱情，这部电影只能是爱情。被伤害的或者更深沉的爱情。没有其它。
赤日。黄沙。干涸。饥渴。疲惫。哀伤。沉重。期盼。渴望。哀怨。忧伤。杀戮。伤疼。守望。
这是这部电影给我最直观的印象。王家卫把他惯用的那种都市情感的焦灼搬到了荒漠里的客栈。一切依然。爱的伤感和被爱的渴望。只是荒漠带给我们一种更赤裸的祈盼。至少我在看这部电影的大部分镜头的时候，常常有着一种焦灼的感觉。
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连离开荒漠也得为自己在命书上找一个借口。这种沉重的宿命感一直悬浮在那些镜头的最上方。
所谓醉生梦死，不过是一场美好的玩笑。
东邪的遗忘只是因为迷恋和深信不疑；西毒的挥之不去，依旧还是因为迷恋和深信不疑。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我看到了两种同样执着的爱情。只是女人依旧不幸福；在她最美好的时候：自己最深爱的那个人依旧不在自己身边。年华逝去；为爱情疯狂的时候自己在疯狂地守卫着的居然不是爱情而仅仅只是爱情里最寂寥的那一句话。
幸福或者不幸福。死去的寂静和活着的固守告诉我，爱情没有逝去的时候年华逝去，其实很悲凉。
这部电影就在这种悲凉的味道里彻底地完结。
披着武侠的外套。所有的人物妖娆地轮番登场。末了，没有谢场。金庸是这些人的归宿，而前面的故事，其实是王家卫编排出来的种种幻念。
所谓爱情。其实只是一味的悲怆。或者说，这是王家卫理解的以及他想表达的所谓爱情。
东邪：我爱着的人却爱着他，于是远远窥望或者坐在眼前依旧无能为力。
西毒：因为永远得不到，所以只能选择漠然。
欧阳锋的大嫂：因为赌气赢得的只是自己半生孤寂的守望，我最美的时光他却不在我身边。
盲武士：被背叛的疑虑和永远不敢开口问的担忧。
盲武士的妻子：欲诉无门的暧昧和马背上的思索。
慕容嫣和慕容燕：自己对自己的仇恨以及对拥有或者被拥有的期盼，只是，伊人永远在远方。
也许，这部电影里只有洪七和他的那个简单的妻子被赋予了一种平淡而让人羡慕的美感。只是这样的美感似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拥有的。
西毒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是我错过了。
在王家卫的映画里，所有的人各自怀着自己对爱情执着的疲惫在荒漠里寻找一个矫情的理由。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尝过嫉妒的滋味，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过得比我快乐。
找一个理由，制造悲怆。这是一种泄愤式的仇怨。似乎只有在对人生彻底绝望了之后的愤世嫉俗。
醉生梦死，疲软地挣扎之后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喜欢这部电影，似乎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反正迷恋。
这是一部用武侠颠覆武侠的电影。谁说武侠只能言武却不能言情呢。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似乎没有人真的把这部电影当成是动作片去看。
王家卫的武侠：刀光剑影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表象；荒漠只是情感的象征意象；故事的只是因为表达而设置的需要；而人物，似乎更像是情感的玩偶罢了。
不可否认这部电影的故事性多少更强了一些，相比王家卫之前的三部电影。当然这跟金庸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这是一部脱离了小说本身的彻头彻尾的王氏电影。金庸的小说正本只是提供了几个人名罢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部电影就算不用这些人名，依旧还是会成为经典之作。东不邪西不毒，这其实只是两个躲在情感暗处的男人罢了。
很多年以后，白驼山上是不是桃花依旧。很多年以后，桃花岛上璀璨的落英只是桃花深处那个倚窗而坐的身影所遗留下来的回忆罢了。很多年以后，江湖上那个独孤求败跟自己的倒影练剑也许只是一个自我对另一个自我的仇恨。
很多年以后，突然翻出这部电影，也许，只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抒情罢了。
深夜。无声。除了轰鸣的电风扇。
张国荣在这部电影里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凉的漠然让我彻底地开始感觉到一种崩溃。梁朝伟最后一战前疯狂地拥杨采妮的吻带着一种黯然的祈盼已经远远逝去。张学友牵着骆驼驮着心爱的女人一起走向的江湖是一个温情的前路。梁家辉在他的桃花岛上孤单的身影和满腹的哀思，是不是真的因为一坛“醉生梦死”而遗忘了所有一切，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刘嘉玲惊诧地看着丈夫的围巾戴在另一个男人的脖颈上时只有悲凉的泪水。林青霞在湖面上的倒影和四溅的水花是不是已经让她绝望呢。
深夜。无声。除了轰鸣的电风扇。
很多年以后，突然翻出这部电影，也许，只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抒情罢了。或者矫情。 |